从小学开始她和我就是同学，但不是我的同桌。同桌是另一个女孩，帮我削了几年铅笔，一直被我欺负。多年后同桌初为人妇，昂首挺胸从我面前走过，斜睨我的眼眸灿若星辰，挺了挺饱满的胸脯，一丝再也憋不住的微笑从嘴角慢慢散开，浑身上下都是压抑不住的青春气息。让当时形单影只的我自惭形秽，并因此后悔了好多好多年。
我和她从小学时应该就很是要好吧。她的家离我家有五六里远，有很多同学我连名字都已忘记，我却能清晰地记得某个梅雨过后的时光里，她说她家里的钱受潮发霉，她老爸把钱拿出来放院子里当稻谷一样晒太阳。让我一直以为她家里应该很有钱。
后来到了初中，虽然一直都还是一个班级，但我和她却渐渐疏远。一部分是因为我那学习比她好，穿得比她好看，长得也比她漂亮的同桌。另一部分是因为当时男女同学如果走得太近，会被别的同学污蔑为在谈恋爱。在当时的我看来那是很羞耻的事，仅次于被打得跪下唱征服。我那时就曾把我当时同桌小心翼翼送我的小学毕业照，转手送给了玩得要好的哥们，他因此感激了我好多好多年，我也因此而后悔了好多好多年。
谁不曾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呢
初三那年的一天晚自习过后，我们三个人骑着自行车回家，路很黑，石子路坑坑洼洼。镇外转弯的地方我们遇到了两个不良青年。她在最后面，我听到了那俩个渣渣的嬉笑声，然后便是自行车倒地的声响，和她惊慌地哭喊。当时我也很怕，同行的另一人骑得飞快，像个鬼一样溶进了前方的黑暗里。
最终我还是转头推着自行车走了回去，当时懦弱的我心想，如果我走得慢一点，她就会自己安然无恙地从那团黑暗里走出来。我在离他们十几米的地方喊她的名字，所谓麻杆打狼两头怕，虽然当时的我只是一根麻杆，那两个人渣终究还是悻悻地走了。
那是我唯一一次送她回家，途中要经过一块坟地，当我一个人走过之后，我发誓永远不在晚上经过那里。没在特定的环境下听一听猫头鹰的歌声，你永远不知道那玩意有多瘆人。那条路那么多的夜晚，风霜雨雪，我不知道她一个人是怎么走过的。
“你不怕吗？”
“不怕！”
从那以后有事没事她就喜欢往我身边凑。说过什么话都已经不再记得，只记得有一次课间，她说我做几个手势给你猜好不好？她那些手势，有几个我还没能看懂，她就红了脸庞。
我喜欢看课外书，在课堂上都忍不住要偷看。老师一发现就没收，拿回去仔细的看，还让我把余下的也交上去，还说都是为我着想，不要荒废了大好年华。初三下半学期，为了我那些书不再被老师嚯嚯，我决定辍学。
放学回家的路上，我得意地跟她讲，我那改变一生的转折，让我肠子都悔青了的伟大决定。并龇牙笑着打开书包，让她看了看在书包里躺着的，那一套红色封面的金庸全集。她劝了我几句见没有效果，便停下来，扶着老旧的自行车看着远山的夕阳发呆。
冷冷的清秋里，高空缓缓飞着的大雁，我甚至记得路边田埂上，有一朵老梗泛着铁一样色泽的野菊，历经春夏仍然快活地在风里摇曳。她映着夕阳的侧脸很美，让我突然地觉得，书包里的小昭任盈盈，穆婉清或者韦小宝的七个老婆，似乎也并不是有那么的有吸引力。不然我也不会多看了两眼，并在余下的岁月养成了喜爱偷窥美女侧脸的猥琐习惯。
她转身笑问我，“好看吗？”像一朵突然在春光里醒来的花。
那时的天空很蓝，每一个夜晚的星辰都很美，当时她的眼睛就像某个夜晚我仰望过的群星，一点一点都是静谧深邃的光。风轻轻吹起她散落的发丝，拂过她的脸庞紧贴着她的嘴角对我俏皮的招手。让当时略显青涩的我害羞地骑上自行车落荒而逃。
一晃眼很多年过去了，而当时并不在意的那个场景却永远地留在了记忆里，并且必将伴我一生。
岁月总爱在每一个灵魂深处刻下烙印。
最后一次见到她，是秋天，那是一个收获的季节。我站在路边，惊讶地看见她站在一辆拖拉机的车斗里，挺一个大肚子，目不斜视定定地直视着前方。拖拉机从我身边突突而过，我不知道当时只有十八岁的她经历了什么。
多年后每每回想起那个场景，都会觉得站在路边的自己如同一个苦行的僧人，眼睁睁看着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，站在一截已经腐朽的巨木之上缓缓地划过苦海，直至天尽头。
每每想起小学同桌新婚时的模样，我都会想起那个目不斜视的身影。
这世间的每一次对比，永远都是那么地触目惊心。
如果你仔细的体会，那些在烈日下提着砂浆，扛着钢管钢筋的，或是一边背着孩子一边不停劳作的妇人。想象一下，当岁月剥去她们的青涩与稚嫩，将她们变得面色黝黑，衣服上满是斑斑的铁锈与汗渍，你就会明白那位名叫张秀梅的老人有多伟大！
我见过一朵摇曳在流年里的花。
也知道一场雪，曾下在无人知晓的荒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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